顽童六
【知道吗？我的白昼黑夜不取决于日升日落，取决于你的早安晚安。】
第六章 柿子是甜的
小孩子的作息大多是早睡早起，晚睡的人要么有俗世事，要么有扰心事。
王源第一次晚于九点还没睡着，是因为他忍不住一直竖着耳朵在听王俊凯是否回来的动静。直到等来了周颖芝。
周颖芝喝了些酒，头昏昏地走进家门，只扶着额到卫生间洗了洗脸，就走进卧室扑倒在床上。
王源听出来他妈的动静不太寻常，趿着拖鞋去看她，闻到周颖芝身上的酒气，就明白了，先低头帮妈妈除去鞋子，又去冲了一杯蜂蜜水放在床头，才出去带上了门。周颖芝体质不胜酒力，在王源印象中她每逢学校聚餐或者年节家宴，总是很容易醉酒。幸而她喝醉也不麻烦，只是闷头睡，甚至要睡到第二天的中午。王源还很小的时候遭遇过这么一次，给吓得大哭，还以为妈妈死掉了。
王源百无聊赖地坐在钢琴前，深夜不能乱弹，他也只是看着那黑白分明的琴键发呆。要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像钢琴这样黑白分明就好了，看得清楚，又能自编曲谱，想怎么弹就怎么弹，可是，倒又怕自己的曲子，没人能听得懂。
大概因为单亲家庭，周颖芝又格外好强，所以把王源另一面性格里孤傲矜贵、藐视世俗的心气儿给养了出来，只他年龄尚小，面上又乖巧，不曾显露过。他心里其实一直是挺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的，总觉得别人怎么样都和他没关系，天塌了有高个顶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惊，但不知怎么，王俊凯这个人迎面一个大踏步，就踏碎了他心中无形的藩篱。
王源其实还说不清道不明这到底是怎样的情绪，但他本能地在衡量一件事，他是应该克制，还是应该顺应内心？仿佛一个站在迷宫前好奇的孩子，想走进去，却又害怕迷失在其中找不到出路。
手指肚在琴键上轻轻划过，王源弓着背，纤瘦的身影被暖黄色灯光映在窗帘布上。
突然“当”地一声响，听起来像是谁丢东西砸了下他家窗户。王源从神游中惊醒，茫然四顾，却又心中一动，他站起来走到门边，侧耳听了听外面，王俊凯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响，那一步步像是踩在了王源的心跳节拍上，直到响声近在了耳边，王源的心跳也震在了耳边，怦怦怦，震得他头脑一热，“咣当”就把门拉开了。
“卧槽！”这动静倒把正在低头摸钥匙的王俊凯给吓了一跳，说，“干什么？”
“你干什么？”王源反问。
王俊凯笑了笑，说，“看你还在用功，逗逗你，怎么？为这个来跟我干架啊？”
王源看得出来王俊凯的神情有别寻常，笑容比较开，眼神也比较迷蒙，眨了眨眼睛，往外走两步，嗅到了酒味，有些惊讶，道，“你才多大就喝酒！”
“哈哈，小屁孩。”王俊凯不以为意地笑笑，不再理会王源，低头开门锁要回家去。
王源却非常之恼怒了，他最讨厌王俊凯这种看不起他的样子，明明自己才小他一岁而已。一气之下，王源反手关了自家门，推了一把王俊凯的后背，俩人搡进了王俊凯家。
“日！”王俊凯喝了酒脚步不稳，差点摔倒，扶着墙站了，转头骂王源，“你他么讨打？”
王源咬着嘴唇不吭声，两只手抵在王俊凯胸前使劲把他压在墙上，还拿头去撞王俊凯的胸口。
“唔！”小孩儿使了蛮劲儿，还是挺疼的，王俊凯闷哼一声，无名火起，忍不住提起拳，低头却看到王源后背上隔着薄薄地衣料突起的蝴蝶骨，因为用力而有些抖动，却分明是单薄脆弱的样子，那拳头，就莫名落不下去。
王俊凯觉得头很疼，打不得，又怕吵醒他奶奶，伸手扯住小孩儿的后颈，把人钳到自己的房间，丢在床上，说，“你别发疯了，我要先去洗澡。”说了也不等王源答话，拿了条短裤就去了卫生间。
王源仰面躺在王俊凯的床上，激烈的情绪慢慢平复，他觉得自己刚才也真是大了胆子了，但没觉得后怕，王俊凯没揍他也没骂他，让他觉得有些得意，在王俊凯床上打两个滚，从躺着变趴着。
“嘿！你还睡上了！”王俊凯洗完澡，酒醒了大半，看见王源还在，抬脚踩他的屁股，赶他，“回你家去。”
王源翘起头说，“没带钥匙，我妈睡了，她也喝酒了，不睡到明天中午醒不来。”
王俊凯就多看了他几眼，盘腿坐上床边擦头发，纳闷说，“你在我这撒什么气呢？”不过没等王源回答，他突然想明白似的动作一顿，说，“你妈又凶你了是吧…不会是知道了我带你出去打架的事吧？”
王源看他自问自答，也不否认，只是往床里侧挪了挪，趴在那里问他，“你是跟V姐喝的酒？”
“嗯。”王俊凯看王源不接话茬，当他是被妈妈训的心情不好，也不再问，应了声继续擦头发。
“V姐……看不出来呢。”王源侧过头，看王俊凯只穿着短裤的裸露脊背，随口说。
“她啊，也就是喝两口当当样子。有老A大D都在，她也不是混的，只是跟我们关系比较好而已。”王俊凯说。
“你们？”王源歪了歪头，道，“我以为她只是跟你关系好。”
“怎么可能，她跟老A从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交情好吧。而且我跟她关系好，不仅因为交情，还因为我刚来山明街的时候，她救过我一次。”王俊凯随口说着，头发擦了半干，欠身把毛巾搭在床边的椅子上，又从床头抽屉里翻出之前V姐给他的那个牛皮纸信封来。
王源见他神情很专注，加上对那个信封的好奇，张了张嘴巴又忍住，不再多问，探头过去看。
王俊凯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几张旧报纸来，一张一张地展开，找上面的报道内容，灯光发黄，旧报纸也泛黄，王俊凯弓起背，皱着眉，表情认真又凝肃。惹王源连呼吸都放轻了。
顺着王俊凯的目光，王源看到一个并不算醒目的标题——王峥嵘惨遭连环车祸 一代拳王当场丧生！王源心里“咯噔”一跳，脑子里响起大D的声音“K的爸爸可是拳王！”
王峥嵘，王俊凯……王源脑子里过了过这两个名字，忍不住开口问，“这是什么？”
王俊凯没回答他，只顾认真看那旧报纸，完了再小心仔细地把那报纸叠好，收进床头柜的抽屉里。然后他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，做了个深呼吸。
看他神情很是不好，王源觉得有些压抑，也有点后悔自己朝他耍脾气了，悄悄坐起来想要去下厕所缓解气氛。
然而他一动，王俊凯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一扯，将他带进怀抱里紧紧箍住，用力之大，王源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断了。
“呃！”王源不舒服，挣也挣不开，喉咙里发出声音。
幸而王俊凯也只是发泄一下，很快松开手，说，“对不起，我心情也有点不好。”
王源咳了两声，滚倒在侧，枕在王俊凯摊开的胳膊上，黑眼睛湿润润的，看着他说，“你愿意说不？”
王俊凯也转头看他，黑夜里灯光昏黄，两个人却看得清对方黑色瞳仁里跳动的光亮，莹莹灼灼，是无比年轻纯粹的勇气与力量。
“我爸妈不是意外死的。他们是被人害死的。”王俊凯突然就将心底压抑了很久的，从来未对任何人开口说过的可怕怀疑给说出了口。对着王源这双眼睛，王俊凯觉得自己能说出任何事情。
黑眼睛眨了两眨，那光亮更甚，甚至闪现出愤怒的火光来，王源翘起头挥着小拳头说，“居然有这种事！你要报仇吗？我帮你一起！”
王俊凯以前总觉得自己这想法不管说给谁听，大抵都会被认为是他得了被害妄想症，但王源立刻就接受了，甚至比他还激动愤怒，他却笑了，抬手按下王源的脑袋，让他继续枕着自己，本来想说话，却没控制不住笑意，越笑越大声，眼泪都快笑出来了。
“你笑什么啊？”王源蹭过去挨着他的胸口，伸手去堵他的嘴，一副懊恼的神情，“你就会嘲笑我！”
王俊凯一手仍然去按他的头，一手就捉住了王源的手，握在掌心，把小孩儿箍在了怀里，止住笑，说，“不是嘲笑。嗯…谢谢你的天真，让我也觉得对付这个世界，充满了力量。”
他极少说这么文艺的话，说完了觉得别扭，只按住王源的头，继续说，“不过，报仇什么的……他们刚出事的时候，我才十岁，太小了，没有脑子，等近一年慢慢觉察不对的时候，已经很难去找当年的证据了。我现在也还是太弱了……”
王源奋力地从他手下抬起头，积极地说，“你一点都不弱！不要放弃，你可是王俊凯呀！”
王俊凯看看他，抬起手背挡住眼睛，咧开嘴像是笑，“小屁孩，睡觉吧，晚安……”他闭着眼睛压抑内心里翻江倒海的酸涩，脑子里一帧一帧闪过昔年父亲挥舞拳套站在擂台上的辉煌，而母亲却抱着他在台下偷偷抹眼泪，他知道母亲是心疼父亲难免挨到的伤，那时候自己还小，但也已经懂得心疼，他心疼父亲，也心疼母亲，他一直都想等自己长大，要替父亲去打拳，可是，没有人在等他长大了，一切幸福、希望、温暖和爱，全部戛然而止，连心疼都茫然了。
王俊凯没有发出声音，按着王源脑袋的手却轻轻颤抖，王源没有因为那句“小屁孩”生气，也没有再多说多问，他趴在王俊凯的胸口前，听着王俊凯的心跳，轻轻说了声，“晚安。”
之后，王源明显感觉王俊凯对待他的态度发生了改变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起那天晚上的话题，但因为王俊凯的秘密，他们在一起做任何事情，心里都有了不需要说明的理由。
王源开学报到的那天，发现J居然跟自己同班。
“你是怎么回事？”王源和他趴在走廊说话，程秀杰，也就是J，浓眉大眼的一张脸泛起尴尬的红晕，挠挠头，“切”了一声，说，“留级呗！”
他和小U无父母，入学就很晚，他还有阅读障碍，根本学不会什么东西，留了两次级，十五了还在六年级混，也算学校名人了。同年级的学生没有愿意和他交流的，此时他也不想跟王源多说，转身欲走。王源却一把拉住他，笑吟吟地说，“既然如此，以后多多关照啦！”
“K不准帮里的事在学校说的……”J说。
王源摊摊手，“那咱们就说学校的事呗～谁知道我们是谁呢？”
J“啧啧”两声，看着王源笑，“你挺有意思的。”
再过后没几天，周颖芝下班后拎回家一大袋学校里新熟的柿子，黄澄澄饱满莹润，王源挑开一只柿子盖，尝了一口，又甜又细滑，好吃得不得了，让他想起之前王俊凯吓唬他摘一个柿子罚款五十的事情，兀自一笑。闷头分出来十来个大柿子，放在托盘上端了，送去王俊凯家。
评论(22)